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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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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相

魏獻儀看著謝道衡的臉色如何一點點沈下,她心中毫無波動。在謝道衡他無意識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口時,魏獻儀眼眸微低,視線落在他滿是臟汙的手上,看了一會。

“松開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謝道衡的指骨一顫,他望著魏獻儀,她卻移開目光看向不遠處半空中的聞人夙。望見這一幕,謝道衡愈加不可能順遂魏獻儀的心意。

謝道衡的手指卷住她垂下的衣袖,一截一截往上攀爬,直到最後將袖口繃緊,勒到魏獻儀的手腕。

他重心在下,用力一扯,魏獻儀的手臂為之搖晃,但即便如此,她也沒有垂眼看他。謝道衡心裏一痛,之後便是怨恨怒意席卷入心,他張口咬住魏獻儀的手腕。

很用力,好像在報覆她從不肯輕易看他一眼。

魏獻儀吃痛,果然低下視線。謝道衡沒有擡頭,在咬傷她的手腕後,他便伸出口腔中的那片濕軟為她細細舔去手腕上的滲出血珠。

一星一點甜甜的。

他先舔了一下,再有動作準備再去舔.弄的時候,魏獻儀另一手擡起,帶著些微厭色揮手落在他的側臉。

魏獻儀沒有留情,給了謝道衡一下很痛的掌摑。她著力,謝道衡受不住,身體立馬往一邊傾倒,魏獻儀甩了甩手,沒費多大力氣就從謝道衡的手裏抽出她的手。

魏獻儀擡手,看著手腕上的牙印,破了皮,兩排口子很深,還在往外冒血水。

魏獻儀抽出一道符紙,撚了個法決,之後將符紙往傷口上一貼,隨著淺金色的靈力浸入,傷處很快愈合。

謝道衡瞧見她的動作,心裏不甘的滋味汩汩上湧,口不擇言:

“即便你用靈符將傷口撫平,卻不能抹去它曾存在過的證明。那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傷口,現在消失,也依舊是我曾留下的,這一點誰也不能改變。”

謝道衡伏在她身側,眼神灼熱的看著魏獻儀的手。

魏獻儀似乎沒有察覺,沒有收手,反而在他眼前轉動幾下手腕,很隨意的一個動作,卻足以讓謝道衡看清她平整完好的手。謝道衡咽了咽嗓子,喘息聲愈發明顯。

“我沒有想過要改變什麽痕跡什麽證明,只是眼不見為凈,僅是如此而已。”魏獻儀語氣很淡,面對謝道衡近乎挑釁的話,她一點沒放心上。

說完這句話,魏獻儀也沒去看謝道衡的反應,他在地上一動不動,魏獻儀立下一道小陣籠罩在他身上。

謝道衡感受到她的靈力庇佑,忽生驚喜,他疏忽向前,想要追逐魏獻儀的步伐,卻被她的靈陣困住,遭了一擊。

靈力落在身上,將本就殘缺的身體又作弄生痛,謝道衡咬了咬牙,反而因此微微露笑。畢竟她是為了保護他才會為他做這些,他不該覺得痛苦,他該高興才是。

“我便知道……”

謝道衡便知道魏獻儀見不他死,她是回來救他的。

謝道衡的話沒有說完,魏獻儀似有所感,已淩越到空中的身體回轉,隔著很遠一段距離望著謝道衡。

“要殺你的人不是他,是我。”她動了動唇,聲音散開,落到謝道衡耳朵裏的只有幾個著重音量的關鍵詞。

魏獻儀已經回頭去找旁人,謝道衡才將所有詞匯串聯到一起,想明白魏獻儀要對他說的話是什麽。

霎時間,謝道衡如遭剜心,痛苦蔓延上他的眉眼,想對魏獻儀說話,說情字,說真心,說一切能挽回她心意的話。

但是謝道衡一開口,卻是黏黏糊糊的血水順著他的下顎流淌而下,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。

來到聞人夙面前,魏獻儀在他身上嗅到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味,她抽出手帕。一開始,魏獻儀將之遞給他,想要聞人夙自己將臉擦一擦,但是後來,聞人夙伸手想要接過去,魏獻儀不知為何也收回手。

“我來。”魏獻儀看著面有驚訝的他,輕輕說道。

飛身往前移動兩步,與聞人夙面面相對,在這樣的近距離下,魏獻儀看見他眼角破了一塊,殷紅一片,十分明顯。

魏獻儀撚著帕子,往他眼角處蹭了蹭,然後擦起他的臉,魏獻儀未曾控制力度,碰到聞人夙的傷口,聞人夙也不喊疼。

沒過多久,魏獻儀手上的素色手帕就落了翩翩的緋瓣,她放在眼前看了眼,然後松手,任由它在空中落下、化解、消散,好像一只瀕死的蝴蝶。

魏獻儀從袖囊裏取出第二塊帕子,瞥見聞人夙額頭一塊血色,往上蹭了蹭,看到血跡底下是一塊完整的皮膚,魏獻儀露出手指摸了摸。

“還好這裏沒弄破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終於聽到她說話,聞人夙有些怔楞,一度望著她,腦中思緒紊亂,想了很久,最後想出來三個字:“對不起。”

聞人夙說這個,魏獻儀也不意外,魏獻儀給他擦了半張臉的血,然後把手帕整齊折疊好塞入他的手心,瞥他一眼,示意他自己擦。

聞人夙很快從她手裏抽出帕子,帕子尾端劃弄過魏獻儀的手心,酥酥癢癢。

“你既然會說‘對不起’,那你也應知道自己是哪裏做錯才對。”魏獻儀看著他。

聞人夙低下眼眸,不敢再望她。

“我不該將自己弄成如今這幅狼狽模樣。”這是其一,也是諸多錯處中最不重要的那一個。

魏獻儀只是凝望著他,沒有說話,她在等聞人夙熬過心中糾結後,他自己主動向她言說。

聞人夙擡手擦擦唇角,然後低著頭看著手中帕子,上面的血水不只是他的,還有謝道衡被他刺傷後濺到他身上。

“我不該在你不在的時候對他動手。”過了半晌,聞人夙說道。

“為什麽不等我回來?”魏獻儀順著他的話問道。

聞人夙沒有即刻回覆,想了又想,他硬著頭皮解釋:“你送走季毓霜,你沒回來,所以我,我提先出手。”

“送季毓霜離開這件事情,是你我一早就商量好的,除卻途中被墮神極天困住,我並未耽誤許多功夫,你再等等我,我就能回來。”

魏獻儀的聲音很輕,“可你似乎根本沒想等我回來。”

她輕飄飄的話落到聞人夙耳中,聞人夙亂了神情,擡眸看著她,想對她說不是這樣,事實上他也將這句話說出了口,不過聲音太弱,沒有一點信服力可言。

“聞人夙,你到底在想什麽?”魏獻儀見他如此,已經確定聞人夙是借著季毓霜一事故意將她支開,好讓他對謝道衡“提先動手。”

“不是說好這件事情要一起做的嗎?”魏獻儀追問。

聞人夙唇緊抿著,不言一字。

“極天,”魏獻儀想到這裏,嘆氣,“是你讓墮神極天將我困住的?”

魏獻儀真的很不想質問聞人夙這些,可是聞人夙做的這些事,行跡太過明顯,魏獻儀做不到視而不見。

“……是。”聞人夙的聲音依舊微弱,似乎充盈著心虛愧怍。

魏獻儀勉強斂去心中暗色,她指了指眉心,再問:“赫蓮在這裏留下過印記,你一直都知道這印記的作用,但你從沒告訴我。”

如果是這樣,那麽聞人夙打從山洞中與她一見開始,就已經在心中籌謀如何要她離開。聞人夙知道赫蓮等人可以循著她眉間印記找到她,所以他也將之納入計劃一環,面對她時,於此事一言不發。

“隨便猜的,難道真是這樣?”魏獻儀笑了下,似有緩和氣氛之意,但是笑容十分淺淡,只會有適得其反的效果。

看見魏獻儀臉上的幅度,聞人夙眼中生痛,他伸手撫上魏獻儀的唇,幫著她斂去涼薄笑意。漸漸地,聞人夙低下頭,抵在她的額頭上。

距離太近,魏獻儀不怎麽看得清聞人夙臉上的表情,只能大概看到聞人夙的動作。

隨著聞人夙朝她點頭,魏獻儀心裏一沈,若說先前都是猜測,眼下就是確認。

“你根本就不想我回來,你也沒想過要遵守和我的約定,什麽安置季毓霜,什麽等我回來,都是你將我引離這裏的借口。我離開,你生事,還聯合他人,留我在外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魏獻儀一字一字說出,聞人夙的眼睫顫動不止,是被揭露真相後慌亂的模樣。

“為什麽?”魏獻儀沈聲發問。

魏獻儀等了很長時間,聞人夙都沒有回覆,她無法忍耐這種迷惘困頓,一下子推開他,倏忽被她推離,聞人夙與她空出一段距離。

聞人夙擡頭看了魏獻儀一眼,便面含愧意的低下眼。

“本來以為你之前在長極魔宗你對我冷言冷語不肯說一句真話,是最後一次欺騙,沒想到,到了現在你還能騙我。我究竟哪裏做的不是,盡要你一而再地對我遮遮掩掩。”魏獻儀看向聞人夙。

聞人夙聽到她說那些,心裏就很難受,他很不願意魏獻儀往她自己身上想什麽謬處。

“你沒有做錯任何事,也不是你不夠好,而是……”聞人夙慌忙開口,話音頓住,想了片刻,繼續說道:“我們做魔修的,就是會騙人,都說本性難移,在騙人這件事上,魔修當然很難輕易被改變了。總之不是你的原因。”

聞人夙的重心在最末,魏獻儀卻註意到了前半句話。

“如果給你足夠長的時間,你能改掉這個壞習慣嗎?”隔了很久,魏獻儀突然這樣問,語氣釋然,好像想明白什麽東西一般。

聽著魏獻儀的話,聞人夙楞住,他怎麽也想不到魏獻儀就這樣決意諒解他,還要給他時間,叫他不要再去騙人。

可是、可是……聞人夙耐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,一下子泣不成聲。

聞人夙上前抱住她,將魏獻儀的肩膀攏入懷中,他低著頭,淚水很快落在她的肩頭,時間長了,也就將她衣上一塊浸濕。

“你為什麽總要這般信我?”在聞人夙決定對她設套的時候,他就已經想到魏獻儀一旦知道心情定然難解。

但聞人夙沒想到,即便他將明晃晃的謊言和圈套放在明面上與她言說,在魏獻儀得知所有後,她依然選擇寬恕他,和之前那次一樣,不,不是一次,是每一次。

從他的魔修身份,到長極魔宗的那次面談,再到現在,大大小小的謊言以及對她刻意的回避,已不計其數。但是每一次的最後,只要聞人夙肯認錯,魏獻儀就沒有不原諒的時候。

她信任他,這是一件無時無刻的事情,可是……

“可是我啊,還值得嗎?”聞人夙閉著眼,抵在魏獻儀的肩頭,像是在問她,更像是在自問。

“人無完人,即便是在修仙這條路上,人人追求心性,我也沒有見到太多比你要好的人。你剛才說我很好,那我現在告訴你,你也很不錯。”至少在魏獻儀心中,聞人夙一直都不錯。

關於這一點,在魏獻儀沒有記起與他的前緣之前,與聞人夙於闔建城初見時,魏獻儀就知道了。

他敢愛,敢向她證明心跡。也足夠愛她,她每一個動作,他都能明白她的意思。在小事上,他通透,他有些魏獻儀可以容得下的小脾氣。在大事上他能時刻與她站到一處,不管在她身前還是在她身後,聞人夙永遠只站在有魏獻儀的一方。

僅僅對於魏獻儀來說,聞人夙很合適。但是對鐘山、對道界,聞人夙極不合適,他修魔,就算此時魔宗與道界止戈,魏獻儀又該如何跨過那一道無形的屏障與他結立婚契?

不過這些都是未來的事,魏獻儀不想在現在考慮。

聞人夙抱著魏獻儀,很長時間不肯松手。

“對不起。”他先這樣說,過了一會兒,又道:“就算他做了讓道界部分修士寒心的事,他畢竟也還是道界修士之一,你與他同為道界修士,你來殺他,道界會對你生出異議,屆時是對鐘山的懷疑……我不想你,也不想鐘山陷入這樣的困境。”

聞人夙說出擔憂,魏獻儀沒覺得意外,他說的這些,魏獻儀早就想過了。她便知道,聞人夙是為了此事將她引開,這樣就不必由魏獻儀來殺謝道衡,殺人者變成一個無所謂的魔修,就算道界拿人,禍也不至鐘山。

“你也知道現在魔宗與道界不能起紛爭,你說由我殺他,我會出事,你來動手,你就不會有事嗎?恐怕極天宗主會第一個將你交由道界處置。”魏獻儀拍了拍他的後背,“謝道衡是我要殺的,我也不止殺過他,我不需要你來為我犧牲什麽,所以現在,你退去我的身後。”

魏獻儀殺他們,是為自己爭一條命,換成聞人夙來殺謝道衡,讓聞人夙為她爭命,這是個什麽道理?她不會接受的。

聽到魏獻儀的要求,聞人夙很快有了動作,他將下巴慢慢從她的肩膀剝離,讓空氣進入他們之間,很舒暢的感覺。

他對魏獻儀笑了一笑,眉眼彎起,不管他怎樣笑,配著他這張臉皮總是很好看的。魏獻儀伸手撫上聞人夙的臉,低聲說了一句:“跟我走。”

“不殺謝道衡了?”聞人夙似有猶夷。

“現在城內城外,魔修道修都亂了套,當務之急不是殺他,而是整頓此城,我們先離開,找到道界修士,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談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聽她說罷,聞人夙點頭應聲道“好”,異常平和溫順。

魏獻儀在前方,牽著聞人夙的手行至下方之時,聞人夙在她耳邊輕說:“既然不殺謝道衡了,就解開他周圍的靈陣吧。”

魏獻儀點點頭,沒說什麽,隔著一段距離,揮出霜綺劍,一劍破開禁錮謝道衡的靈陣。

就在魏獻儀收劍之時,從她身後傳出一道術印,幽紅光色在空中一顫,霜綺劍為其限制,不能回到魏獻儀的身邊。

魏獻儀楞了下,然後回頭,不出意外的看到聞人夙的臉。

“你……”

事實這麽明顯,魏獻儀還是想開口問聞人夙一句:他在做什麽。

“你在……”又出口兩個字,但是聞人夙忽然對她笑了下,不是很純粹的笑容,帶了悲傷。

聞人夙手中結印控制著霜綺劍的方向,用另一只手輕輕觸碰魏獻儀的臉頰,動作真的很輕,因為所觸之物極其珍貴。

“對不起,我還是騙了你。”聞人夙明明在笑,唇邊弧度也是上揚模樣,但是開口卻是低啞欲泣之音。

“謝道衡必須死。”他說。

“你看,這裏被我弄得一團亂,無數修士出逃,都是我故意為之,我要讓他們見到今日在此,是我殺了謝道衡。”他要讓所有人見證,與她無關。

“我說過我不需要。”魏獻儀望著他,聲音低微,這是她最後一次告誡聞人夙。

聞人夙搖頭,口中仍道:“不是為你。”

“你要殺他,難道我要殺他就不行嗎?他幾次三番迫害於我,我是魔修,有仇報仇,本該如此,不是嗎?”他扯了扯唇角。

“我可以幫你殺他,但是你能不能……”

“事已至此,不能了。”

聞人夙掐斷了魏獻儀說的話,他望著她,覺察出魏獻儀的意圖,聞人夙輕笑:“你一定很想用些強硬方法將我帶走,但我執意不肯,你又怕真的傷到我,所以才在我說完這些,都未曾對我動手。這便是你的心軟處了,音音……”

“可是我與你不同,我呢,我不會心軟。”說罷,聞人夙笑著推開了魏獻儀。

在失重的一瞬間,魏獻儀腦海裏閃過無數重場景,最多的還是與聞人夙有關,但是現在他竟將她推開。

魏獻儀皺起眉,回神之前已經落到旁人身側。

聞人夙在看她,準確來說是看向她身後的位置。

他薄唇微動,說出幾個無聲的字。

魏獻儀身後那人懂得,立馬環住她的腰肢帶她離開。

“極天,放我下去。”魏獻儀的腰腹間被一股力量纏繞,是她很熟悉的,可是魏獻儀低頭,卻沒有看見屬於極天的龍尾,也許此刻在她腰間纏繞的是他無形的龍尾。

“我們身後一共只有兩個人,一個聞人夙,一個謝道衡,可是他們都不希望你回頭,因為聞人夙想殺了謝道衡,而謝道衡……”極天哼笑一聲。

“不提謝道衡,反正你也不在意。”

“只說聞人夙,你最在意,聞人夙既然不願意你回頭,你為何不能順遂他的心願,永不回頭?”極天笑問,語氣冷寒。

他雖是墮神之軀,但卻也是超越修真界所有力量的存在。魏獻儀擰不動他,她一直就鬥不過他。魏獻儀還沒有走到一步登仙的境界,所以之前鬥不過便鬥不過,反正魏獻儀猜定極天心思也是不會動她的。

但是現在,魏獻儀想弄倒極天,很想。她想了很多種辦法,但是沒有一樣是可以制服住墮神極天的。身後沒有聲音,越安靜魏獻儀心裏越慌亂。

她告訴極天:“我可以為你結鎮海神劍的劍印。”他不是很喜歡嗎?

極天笑了聲,搖頭,“你的劍印結得並不完美,我沒那麽需要。”

“那你需要什麽?聞人夙又給了你什麽,讓你為他這般做事?”魏獻儀有些激動地問他。

聽到這話,極天頓住腳步,從魏獻儀身後牽制著她,他們雙雙回頭看著那一高一低的二人。

“看到沒有,這才是我想要的。”極天很冷靜地告訴魏獻儀:“謝道衡是‘他’的化身,謝道衡死了,‘他’也會受到重創。”

魏獻儀聽到他話中內容,覺得一陣驚心。

“這個秘密我只說給你聽,我知道你與‘他’有聯系,你可不要講給‘他’知道。”極天低聲,似有哄意。

“那為什麽斬殺謝道衡的人要是聞人夙,你若是想要‘他’受損,我也可以,之前的,之前那幾個,都是由我……”

“你來動手就不好玩了。”極天依然伏在魏獻儀身後,他低下頭,唇齒啟合,“狗咬狗,才有意思。”

魏獻儀僵住,卻不知道是因為極天離她太近,還是因為極天話中之意,聞人夙與謝道衡是同類,可是為什麽?

“他們,怎麽可能,聞人夙他說過他沒有……他不會是那個人的化身。”魏獻儀說的斷斷續續,但是拼接在一起極天卻能夠明白她的意思。

“我不知道你的疑問何來,也許聞人夙之前真的不是‘他’的化身,可是現在,如若聞人夙還不肯接受天道傳承,他又何來資本妄圖將謝道衡斬於劍下?”極天說道。

“我殺過他們,我最知道他們並非無堅不摧,為什麽不能只依憑己身?”魏獻儀反駁他。

極天笑道:“聽聽你的聲音裏有幾分顫抖,自己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。你為什麽能殺他們?還不是因為‘他’軟了心意,願意為你重新輪回一局,不過你也不必覺得‘他’會真的愛你,‘他’可不像聞人夙,能將對你的愛意煉化作那麽多根情絲。”

“你帶我過去,你讓他親口告訴我。”魏獻儀堅持。

極天搖頭,“不可能的。”

“你不妨想想,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皆是‘他’的化身,我又為何要來幫聞人夙?一半的天道化身去擊殺另一半,待他們二人身死,‘他’必然會從雲頂跌落,這才是我想看到的。當然若是沒有……不必你來動手,我自會受‘他’責難。”極天說出好結果和壞結果,他壓低嗓音,一字一字分析給魏獻儀聽。

什麽是“待他們二人身死”?

魏獻儀轉頭朝身後的極天看去,她眼中含著清霜,好像化了似的,將她的眼眸映襯得格外清亮。

“他們都會死?”魏獻儀問他。可是她也問過聞人夙,聞人夙說不會……

“‘他’降臨此界,將化身一分為二的同時,也就註定了他收回化身時,會將之一起收回。力量來源本是同根,既要歸去,自然同去。”極天在她問出口的時候,下意識地給她解釋了一會,解釋完了,覺得哪裏不對,但極天又說不上來。

“到底會不會一起死,我不知道,這是大概率的事情,如果你想見證真章,冷眼看著最後的結果便是。”極天冷道。

將魏獻儀心中希望一寸一寸碾滅,極天註意到她微白的臉色,心中堵塞的情緒突然暢快起來。

他往後仰了仰身體,眼看二人之爭一觸即發,極天準備領著魏獻儀去到它處。

這時,謝道衡在遠處望見他們的位置,避過聞人夙的一道攻擊後,趕忙飛身朝他們而來,極天在謝道衡到來之前,禦起一道屏障,阻止謝道衡的前進。

謝道衡見了,眼神發狠看向魏獻儀身後的極天:“極天宗主,你可莫要識人不清,他不過是個後來者,他對你毫無用處。”謝道衡在提醒極天認清楚此界天道化身。

可是謝道衡根本不曉得極天心中所想,要的就是他們自相殘殺,誰死了極天都高興,更何況他們一人身死,另一人在天道神識作用下,又豈會幸存?

極天笑了,看了他一眼,又看到向他們這裏而來、卻在眸光觸及魏獻儀後於途中止步的聞人夙。

“與我說這些有什麽用,你還是先看看能否在聞人夙手中逃過一劫,逃過一難,你就是‘他’,逃不過就算你是‘他’,也照樣是個廢物。”極天說得言簡意賅。

謝道衡聽見面色一沈,發出意味十足的一聲警告:“你最好慶幸我會死在他手中。”極天明顯不願再助他,謝道衡又何必要與他繼續維持著假面孔?

謝道衡知道他再也不能借用別人的身份將極天說服為他做事,所以在剩餘不多的時間空隙裏,謝道衡向魏獻儀看去。

可是魏獻儀的眼神還是沒有在望他,魏獻儀盯著很遠地方的那個人。

“小儀。”謝道衡勉強撐著笑,眼裏光彩稀碎。

“難道就不能,看我一眼麽?”

幾乎在謝道衡話音落下的同時,魏獻儀轉動眸光,見到他,她好像有話要對他說。可是過了一會兒,魏獻儀皺起眉,低聲:“他既然決心殺你,就不會讓你活著了。”

“可若是你不想要我死,我可以試著好好活下去……”謝道衡倉促說道。

聞言,魏獻儀再度瞥他一眼,“可是我也想要你死,怎麽辦?”

謝道衡渾身一震,很早之前謝道衡就知道她的想法,就算放在今天這也是第二遍,可是一遍一遍聽取,他還是覺得可笑可悲。

他愛的人要殺他。謝道衡忽然開始理解那些人提到魏獻儀時,為何露出那種神情。愛也不得,恨也不得,對她,他們什麽都做不得。

“小儀,如若你想親自動手,我可以在他手裏活下來。”這一句,終於戳到魏獻儀心上。

謝道衡不死,聞人夙不會死,謝道衡提議很好,魏獻儀很心動,但是仔細想想,卻又不可能實現,因為謝道衡是聞人夙一定要殺的人,聞人夙怎麽可能讓他逃生?

魏獻儀不信謝道衡能活下來,但還是笑了下,告訴謝道衡說:“活著吧。”

短短一句話,謝道衡聽進去了,謝道衡定定看著魏獻儀許久,直到身後的聞人夙向他揮出一道攻擊,謝道衡回身躲避。

“好啊。”謝道衡說。

可是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極天已經帶著魏獻儀離開了。

不顧魏獻儀的掙紮,極天伸手捂住了她的雙眼。再魏獻儀耳邊的起初是風聲,後來變成水聲,再後來他們落地,進入平坦處。極天還在遮她的眼,他推開一扇門帶魏獻儀走進去,最後停在長長的宮道上。

“赫蓮在哪裏?”極天突然問她。

魏獻儀在想聞人夙的事,聽到了,聽見了,但是不想回覆。就算回覆魏獻儀也不知道要回什麽,赫蓮在哪裏,他們是父子,極天不知道,她為什麽會知道。

極天又在她身後嘀咕了一句,然後松開手,魏獻儀眼前放出光明,緊接著一直纏在魏獻儀腰間的那條隱形的龍尾也消失了。魏獻儀忽然得到自由,往前踉蹌一下。

一擡頭,眼前宮殿巍峨,幻彩流光,生生不滅。

“凈若龍宮?”魏獻儀不敢置信,眼前正是她在白龍池殊幻境中見到的北海真龍的凈若龍宮。

“你知道?”極天狐疑看她一眼。

在這兩句話的之間,魏獻儀忽然想到什麽,她甩開極天向前奔跑而去,越過一重一重樓宇,一座座殿堂,來到韶神殿前駐足。

韶神殿內有那位北海真龍先祖的魂靈,魏獻儀記得很清楚,就是在那裏她使鎮海神劍擇她為主,就是那裏她立定神劍,北海波平。

極天見魏獻儀一路直達韶神殿,心中已生懷疑,後來見她入內,哪也不去,只去了供奉真龍祖先魂靈的內重神臺上。

極天臉色有些僵硬。

不止臉色僵硬,腳下也跟生了根似的,走不動路。

猶豫了很久,極天閉著眼推開韶神殿內重大大門,繼魏獻儀之後,踏入那裏。

他很快看見魏獻儀站在神臺上,閉著眼,默念祈願,口中更是道出一字龍語。

極天再也忍不住,上前抓住魏獻儀的手,破壞了她的禱祝,“你在做什麽?”

魏獻儀在他寒涼陰沈的聲音裏忽然醒悟過來,“這不是韶神殿。”她非真龍,她不可能進入真正的韶神殿。

“你知道韶神殿?你還知道什麽?你方才為何要念那個‘字’?”極天一連幾問,魏獻儀心不在焉,沒有回答。

方才眼前的凈若龍宮與白龍池殊幻境的那座龍宮重疊身影,讓魏獻儀如臨真境,她想的是只要到了韶神殿,只要請出鎮海神劍,只要她能執劍,聞人夙不會死。

可是魏獻儀忘記了,她本就不是真龍族人,更不是青龍萇儀。所以在極天來到後,魏獻儀一眼便認出這個地方並非是真正的凈若龍宮。

極天將魏獻儀從上面扯下來,眼神陰沈,“白龍池殊究竟與你是何關系,竟然告知你這麽多真龍之事,你剛才那個字,是誰在教你?白龍池殊?不可能的,那個是……”

極天說了很多話,魏獻儀聽著很混亂。魏獻儀從假象中緩過神來,才有空向極天瞥去一眼,她告訴極天:“不是白龍池殊教我的,這些也不是他告知我的。”

“那是誰?韶神殿、鎮海神劍、那個召令之字……”極天瞇起眼眸,一樣一樣列舉而出。

“我可以告訴你這些答案,但你也應知道我心中所想才對。”見到極天的狀態,魏獻儀一下子冷靜了。

聞人夙能利用極天,是因為聞人夙手中籌碼夠重,只要極天真的想知道一切因果,落在魏獻儀手中的籌碼也會增加,就看極天要如何抉擇。

“關於北海真龍,我可以告訴你的事情,不只是你說的那些,你知道的我知道,你不知道的,我也會知道。”魏獻儀語氣篤定。

魏獻儀沒有跟極天說真話。

告訴極天真話,那就是極天知道的,魏獻儀未必知道,但是魏獻儀知道的事情極天一定知道。畢竟極天才是真龍,而魏獻儀只是在幻境中做了一段時間的青龍萇儀罷了。

選擇說假話,也是魏獻儀對極天的一種考量。且看看極天,面對魏獻儀所說的話是否足夠理智,只要極天靜下心來細細思考,就能琢磨出魏獻儀話中紕漏。

可是魏獻儀等了很久,極天沒有覺察出任何不對味的事情,極天很不冷靜地看著她。

“此處是我以北海真龍龍息辟出一處新界,和舊年凈若龍宮一般無二,但是假的終歸是假的,我想知道真的。”說著,極天對她笑了下,“記住你說的話,不要讓我失望,否則就算你身在天道的雲漸尊臺,我也要你此生難安。”

二者相較,對極天來說,明顯是魏獻儀“知道”的東西比較重要。

“還有一件事,真龍一族若非婚嫁,終身不能踏足韶神殿……”他語氣幽微。

“我知道。”魏獻儀皺眉,覺得極天是在考驗她如何應對,魏獻儀很快回覆:“可這裏是你虛設的假景,你不會遭到先祖責難,因為這裏沒有先祖,也不會被真龍處置,因為這裏……因為北海早已不是真龍一族在統治了。”

魏獻儀說的這些極天當然明白,但是在極天眼裏,魏獻儀完全不懂韶神殿對真龍而言的特殊性。

魏獻儀還在想極天說的那兩句話,本來沒被極天瞧出端倪,現今卻因為一個地方被極天起疑,多少有些吃虧,但細細品味極天的話之後,魏獻儀悟出別樣味道。

他?

“你……沒來過這裏?”魏獻儀聲音遲疑。

極天笑了笑,冷聲反問:“你婚嫁過?你來過?”魏獻儀一個道修,怎麽可能。

魏獻儀沒有回應。

婚嫁過,也來過,但是那個時候的她,不應該只是她自己,那個時候的她身上沾著的是旁人的身影。

“帶我回去。”魏獻儀垂眼,不願再與極天在韶神殿之事多做糾纏。

“現在回去太早了,他們未必會有死傷出現。”極天開始推脫。

“若有傷亡,你覺得我還會有心情給你講述我‘知道’的事嗎?”魏獻儀冷道。

極天沒有立刻回覆,他看了她一眼,問她:“你可有聽聞真龍一族的最末一任尊主?”

“碧海青龍萇儀。”魏獻儀有些不耐地回覆他。明明是極天先允了她回去,現在又在此處拉扯拖延,魏獻儀怎樣才能對他有這個耐心?

魏獻儀雖然態度不好,但是回答卻沒有拖泥帶水,很平順的一句話,落入極天耳中,是一種久違的愜意。

極天看著魏獻儀,慢慢淡下臉上笑容,“有一件事情你還是說錯了。”

魏獻儀皺了下眉,北海覆滅前最後一位尊主,不是萇儀,該是誰?

“其實我來過韶神殿。”極天所想和魏獻儀想的是兩碼事。

聽著極天前後矛盾的話,魏獻儀心裏越發疑惑不安。

“你曾娶妻,你曾登臨韶神殿,你自己心中明白便是,不必告知我這個。”

盯著她看了一會,極天搖頭,在魏獻儀不解的目光下,他偏過身子,讓她更為清楚見到他的正面。

“不是啊,我是說,我曾經長久被鎮壓於韶神殿之下的萬尺深淵中。”說著,極天笑了,他在身前比劃。

在極天上半身有一道傷疤,鎮海神劍所傷,魏獻儀知道。但是她不知道墮神會被鎮壓在韶神殿。

“我身上的這道,是我們北海真龍一族最後一任尊主,天賦才能超之於前的碧海青龍,萇儀尊主。嗯,就是她傷的我。”極天側身,半張臉陷入黑暗,使人不辨他臉上神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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